社交網站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有何危害，他們使用社交網站是否應該受到限制？作為社交網站發源地的美國，各州立法機構正在悄然收緊未成年人使用社交網站的監管要求。

未滿 18 歲不得私自上網

美國猶他州議會本月通過兩項頗具爭議的互聯網監管法律（分別是 HB 311 和 SB152），共同組成了猶他州社交媒體監管法《Utah Social Media Regulation Act》。

這部新法律對該州 18 歲以下未成年人使用社交網站做出了諸多具體限制，主要包括：1、未成年人必須得到家長或監護人的明確同意才能注冊使用社交網站；2、社交網站必須給予該州家長查看他們未成年孩子所發內容及私信的權限；3、從晚上 10 點半到早上 6 點半的時間，社交網站不得允許未成年人登陸，除非他們家長或監護人同意修改默認設置；4、社交網站必須確保未成年人不會繞過限制私自上網；5、社交網站不得使用可能導致未成年人成癮的設計或算法功能，不得收集未成年人個人信息，不得展示定向廣告，不得在公開搜索中出現他們信息。

猶他州是摩門教的大本營，是美國社會最為保守的地區。兩年前，猶他州就曾經出臺法令，要求在該州銷售的平板和手機都預先設置屏蔽色情網站，意在避免未成年人接觸到此類內容。但法令出臺之后，該州政府卻尷尬地發現，單靠一個州無法執行這一要求，只能暫時擱置等待更多州共同推進。

上周四，就在 TikTok CEO 周受資在美國國會參加聽證的同一天，猶他州的共和黨州長考克斯（Spencer Cox）正式簽署了新法案，將于 2024 年 3 月正式生效。猶他州也因此成為美國首個立法約束未成年人使用社交網站的州。

在保護未成年人上社交網站的議題上，猶他州共和黨和民主黨并沒有太大的分歧，這一法案得到了兩黨議員的共同支持，因而得以順利通過。這一法案并不是針對 TikTok 的封殺令，而是涵蓋了 Meta 旗下的 Instagram 和 Facebook、Snapchat 以及 YouTube 等所有社交網站。

根據規定，猶他州消費者保護局（Division of Consumer Protection）將負責落實執行新法案。如果有未成年人未經家長同意就注冊使用社交網站，或是在夜間時段偷偷上網，社交網站公司將因此承擔法律責任。猶他州消費者保護局在接到投訴后，將對此展開調查并進行處罰。

顯而易見，這樣嚴格的未成年人上網法律得到了該州家長們的支持。支持該法案的家長和議員們提出，這就像是父母陪同未成年孩子開車一樣，幫助心智尚未成熟的他們避開社交網站的諸多風險。猶他州法律規定 16 歲可以申請駕照，但開車上路需要有成年親屬陪同，夜里也不能上高速，必須年滿 18 歲才能沒有限制獨自開車。

此外，夜間不得上社交網站，也是為了避免未成年人成癮，影響他們的作息健康。兒童與科技關系的非營利研究機構 Common Sense Media 的調查顯示，22% 的 16 歲以下青少年每天上社交網站查看的次數超過了 10 次。

美國青少年上網現狀堪憂

雖然美國法定注冊使用社交網站的最低年齡是 13 歲，各大社交媒體平臺也設置了明確的注冊年齡要求，拒絕 13 歲以下未成年人獨立注冊使用；但 Instagram、TikTok 等平臺都承認，未成年人完全可能虛報年齡注冊使用社交網絡，核查用戶實際年齡是一個技術難題。

一些互聯網公司也會開發 13 歲以下兒童的單獨產品，例如兒童版的 YouTube Kids，但只能由父母幫助注冊，在父母監護下使用，而且沒有社交互動功能。從某種意義上說，此次猶他州出臺的青少年社交網站監管法律，實際上是把原本 13 歲以下兒童使用社交網站的監管要求擴大到了 18 歲以下的未成年人。

美國關于用戶年齡限制的法律依據還是 1998 年頒布的《兒童網絡隱私保護法》（COPPA）。根據這一法律，互聯網公司為 13 歲以下用戶提供服務需要面臨更為嚴格的監管要求和法律責任。他們需要事先得到父母的同意，設置設置“明確與完整的”的隱私政策，確保收集的兒童數據安全保密。

正因為這一原因，美國絕大多數社交網站都將注冊最低年齡設在了 13 歲。未滿 13 周歲只能在父母陪伴下觀看一些社交媒體嚴格過濾后的健康內容。13-16 歲這個年齡段的青少年，社交網站用戶賬號是默認私密的，意味著只有他們允許的用戶才能看到自己以及發送私信。

然而，即便是在這樣明確的監管法律下，還是有一些互聯網公司為了利益，違規收集未成年人數據。2021 年美國健康應用 Kurbo 甚至被發現在未經監護人同意的情況下，獲取了最小 8 歲孩子的用戶數據，最后只是支付 150 萬美元罰金和刪除用戶數據，與監管部門達成和解。

2020 年，致力于保護兒童的非盈利機構 Thorn 對美國 2002 名 9-17 歲的未成年人進行了社交網站使用情況調查；其中 9-12 歲兒童 742 名，12-17 歲少年 1260 名。調查發現，盡管各家社交媒體公司都設置了明確的年齡限制，但是大多數兒童依然在使用這些社交應用（或是在父母監護下，或是虛報年齡）。

在 9-12 歲兒童這個群體中，每天使用社交網站的比例分別為，Facebook（45%）、Instagram（40%）、Snapchat（40%）、TikTok（41%）、YouTube（78%）。而且，調查發現 27% 的未成年人用戶居然在使用約會應用，后者的最低注冊年齡是 18 歲。

此外，Thorn 還對 1000 名 9-17 歲未成年人進行了網絡騷擾情況調查；其中 9-12 歲兒童 391 名，13-17 歲少年 609 人。這一調查的結果更令人觸目驚心：16% 的 9-12 歲女孩都被成年人以性企圖騷擾過，13-17 歲的少女更是高達 34% 有過類似經歷。

那么青少年是怎么應對這些網絡騷擾的呢？83% 的人表示自己會屏蔽和舉報，只有 37% 的人會告訴父母或者親友。而且很多受訪的兒童表示，即便他們拉黑和舉報了騷擾行為，他們還是會再次遭到對方更換賬號的再次騷擾。

而在這些性企圖騷擾行為中，Instagram 和 Snapchat 的問題最為嚴重，26% 的類似騷擾都發生在這兩大平臺，其次則是 TikTok 和 Facebook Messenger（均為 18%）。顯然圖片和視頻社交平臺是青少年最容易遭到網絡性騷擾的平臺。

Meta 已經成為全民公敵

雖然猶他州限制未成年人上社交網站的新法得到了民眾尤其是家長們的支持，但也引發了關于未成年人言論自由與隱私權的爭議。兒童與科技關系的非營利研究機構 Common Sense Media 一方面贊成施壓社交網站承擔責任確保未成年人的上網安全，另一方面也認為，讓家長查看孩子的社交網站私信侵犯了孩子的網絡隱私，也會打擊孩子上網的積極性。

互聯網行業以及言論自由維權機構更是指責這一法案涉嫌違憲。代表互聯網行業的電子前線基金會（EFF）此前呼吁考克斯否決這一法案，認為設定年齡和使用時間限制侵犯了未成年人的隱私和言論自由。此外，一些科技行業的游說機構正在考慮提起訴訟，指控猶他州這一法案違反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言論自由條款。

Meta 發言人發表聲明稱，“Meta 已經開發了 30 多種工具支持未成年人和他們的家庭，包括讓家長和未成年人共同限制上 Instagram 時間的工具，以及驗證成年人年齡的技術手段。此外，未成年人注冊 Instagram 之后，他們的賬號是默認私密的，平臺也會定期提醒他們暫時退出應用以防止沉迷。我們不會允許推廣自殺、自殘以及進食障礙的內容，我們采取措施或刪除的內容，99% 以上都是在用戶舉報之前就已經被識別。我們還會繼續和專家、立法者和家長們這些重要問題上展開合作。”

然而，在保護青少年上網健康的問題上，并沒有多少人相信這家公司。他們不僅屢次泄露數以億計的用戶數據，更在青少年上網的問題上劣跡斑斑。并不夸張地說，Meta 社交矩陣已經成為了全美公敵。這也是過去一年，Meta 使用公關手段不斷渲染 TikTok 國家安全威脅的主要原因，一方面打擊競爭對手，另一方面轉移媒體和公眾對自己的注意力。

2021 年 Meta 前網絡道德部門產品經理霍根（Frances Haugen）曝光了 Meta 內部的數萬頁文件，并在美國國會公開作證，引發了軒然大波。霍根指證這家社交網絡巨頭將自己的經濟利益置于用戶權益之上，在明知道可能帶來危害與不良后果的情況下，為了追求網絡流量和用戶粘性，依然堅持不改變推薦算法，甚至向未成年人推送本不該看到的內容。

當年 10 月，美國國會專門召開聽證會，請霍根站出來公開作證 Meta。霍根在聽證會上表示，“分拆 Meta 并沒有太大幫助，問題的核心是他們的推薦算法。即便 Facebook 和 Instagram 變成兩家公司，他們還是會一樣追逐利潤危害世界。”按照霍根的指證，Meta 的興趣算法甚至會向未成年人推送自殘圖片，向身材焦慮的少女推送厭食癥內容。

更令人震驚的是，從 2016 年到 2019 年，Facebook 通過多個測試項目，每月支付 20 美元讓 13-25 歲的年輕人安裝自己的數據收集應用，從而獲得他們手機網絡使用的完整大數據。以非常低廉的價格獲得了大量用戶的完整數據。Facebook 明知道這其中涉及到未成年人，卻依然收集了三年時間。

Facebook 先是通過 VPN 應用違規收集用戶數據，在被蘋果強行下架之后，Facebook 又借助企業版根證書繞過蘋果應用商店，通過付費收集青少年的網絡數據。這一丑聞徹底激怒了蘋果，一度吊銷了 Facebook 的企業版開發權限，也是后來兩家公司關系不斷惡劣的導火索。

正是因為 Facebook 有著太多的黑歷史，2020 年 5 月，Facebook 宣布計劃開發 13 歲以下兒童版 Instagram 的時候，遭到了美國監管部門和社會各界的一致反對。從聯邦貿易委員會到聯邦參議兩院議員到各個網絡權益保護機構，都先后發布了公開信，督促 Facebook 立刻停止開發兒童版 Instagram。美國 44 個州的司法部長也聯名施壓扎克伯格，迫使 Meta 不得不宣布取消開發兒童版 Instagram。

紅藍各州紛紛立法跟進

盡管科技行業和人權機構威脅要提起違憲訴訟，但猶他州政府并沒有理會反對聲音。猶他州州長考克斯在簽署法案時表示，“我們不會再任由社交媒體公司繼續危害我們青少年的精神健康。猶他州正在引領大流，讓社交媒體公司承擔起責任，我們也不會放慢腳步。”

考克斯稱，諸多研究顯示兒童在社交網站在耗費時間會影響他們的精神健康。“因為社交媒體公司，抑郁和其它精神問題在青少年中的發病率都在增長。政府和家長都有職責保護我們的年輕人。”

他還呼吁其他州與猶他州一道采取措施。“我們相信，不僅猶他州能夠通過這一法案，全美其他州立法機構也會通過類似法案，顯著改變我們青少年和這些極具毀滅性社交媒體應用的關系。我們對此非常樂觀。”

看起來，未成年人使用社交網站已經成為了美國的立法者和家長們的一大擔憂。除了已經通過法案的猶他州，其他州也在擬定類似的法案，對未成年人使用社交網站做出硬性規定，并對社交網站公司設定具體的法律責任。其中不僅包括了保守派的紅州，也有自由派的藍州。

俄亥俄州議會上個月提出法案，要求一些互聯網公司禁止 16 歲以下未成年人未經家長同意注冊使用。阿肯色州議會本周也提出法案 SB 396，要求社交網站對用戶進行年齡確認。德州議會提出的法案 HB 896 甚至更為嚴格，直接禁止 18 歲以下未成年人使用社交網站，并要求社交網站對用戶進行年齡驗證，確保每個用戶年齡都在 18 歲以上。此外，路易斯安那州議會也在擬定法律，要求網頁上有成人裸露內容的網站必須驗證用戶年滿 18 周歲。

猶他州率先立法生效，也會促使這些紅州的立法者加緊跟進。俄亥俄州與阿肯色州州長已經明確表示對此類法案的支持態度，一旦議會通過就會簽署生效。而在自由派占據主導的加州和新澤西等藍州，同樣在采取措施施壓社交網站保護未成年人的利益。

去年 9 月加州議會兩院均以全票通過了《加州年齡相符設計法》（California Age-Appropriate Design Code Act，AB2273），對社交網站和互聯網平臺應當如何保護未成年人做出了明確規定。這是美國首部針對社交網站應當如何保護未成年人個人信息和網絡活動的相關法律。

具體而言，加州這一法律要求應用和網站開發者必須為 18 歲以下的未成年用戶安裝“數字圍欄”，分析自己服務可能對未成年用戶帶來的危害，采取主動措施保護他們的個人信息以及網絡瀏覽數據。法律明確提到了目前社交網站所常用的推薦算法以及尋找好友功能，這些手段意在提高用戶粘性和增加使用時間，但對于未成年用戶，這些功能會帶來遭受騷擾的風險，也會影響他們的身心健康。

而在聯邦層面，立法工作也在推進之中。去年 7 月，美國國會已經推進了兩項法律草案，在未成年人上網方面對社交網絡做出了明確規定：禁止互聯網公司收集 13-16 歲用戶的數據，除非得到他們的監護人許可。聯邦參議院的《兒童網絡安全法》（Kids Online Safety Act）的草案具體提出，社交媒體平臺必須給未成年人選擇權，允許他們退出算法推薦功能，屏蔽諸多不適合未成年人用戶的內容。

或許，美國國會在出于政治目的封殺 TikTok 之前，更應該跟進各州的社交網站立法步伐，真正確保青少年在社交網站的健康與安全。在這一方面，Meta 的危害程度和黑歷史遠遠大于 TikTok。但在 Meta 內部文件曝光近兩年之后，美國國會依然沒有正式立法整治社交網站的算法問題。